固有免疫是什么?它的功能和应用领域怎样?
提到阿尔茨海默病(俗称“老年痴呆”)、帕金森病,人们往往会想到“记忆力衰退”“手抖”“肌肉无力”这些症状,却很少将它们与“免疫力”联系起来。事实上,这些逐渐吞噬神经功能的疾病背后,隐藏着一场持续的“免疫战役”——而这场战役的核心,正是我们身体“第一道防线”——固有免疫。
过去,科学家们认为神经退行性疾病中的炎症只是“附带伤害”,是神经细胞死亡后的结果。但近年来,越来越多的研究(包括《Nature Reviews Immunology》期刊上的权威综述)证实:固有免疫的异常激活,不仅是这些疾病的“特征”,更是推动病情发展的“关键推手”。今天,我们就来揭开这场发生在大脑里的“免疫战争”的面纱。
先搞懂:固有免疫是什么?它如何“识别危险”?
要理解大脑里的免疫反应,首先得认识“固有免疫”这个“卫士团队”。
我们的免疫系统分为两大阵营:适应性免疫(比如疫苗激发的抗体反应,精准打击特定病原体,反应较慢)和固有免疫(身体的“快速反应部队”,出生就具备,能立刻识别并对抗陌生或危险信号)。如果把身体比作一座城堡,固有免疫就是“城门守卫”——不需要提前“训练”,一旦发现“异常情况”,马上投入行动。
固有免疫能精准“找茬”,靠的是两个关键角色:
1、模式识别受体(PRRs):相当于守卫的“雷达”。它们分布在免疫细胞表面或内部,专门识别“危险信号”。比如细菌的细胞壁成分、病毒的核酸,或是身体自身受损细胞释放的物质。
2、损伤相关分子模式(DAMPs):相当于“危险警报”。当细胞受损、衰老或死亡时,会释放出一些“异常物质”,比如线粒体DNA、ATP(细胞能量分子)、热休克蛋白,还有神经退行性疾病中特有的“异常蛋白”(如阿尔茨海默病的Aβ蛋白、帕金森病的α-突触核蛋白)。这些物质一旦被PRRs“捕捉”,就会触发固有免疫反应。
而在大脑这个“精密城堡”里,固有免疫的“主力军”是小胶质细胞——它们就像大脑里的“清洁工+巡逻兵”:平时清理坏死细胞、多余的神经递质,维护神经通路的整洁;一旦感知到DAMPs,就会立刻“激活”,变身“战斗模式”:一方面努力吞噬异常蛋白、修复受损组织,另一方面释放炎症因子(如IL-1β、TNF-α),召唤更多“同伴”加入战斗。
但问题在于:如果“危险信号”持续存在(比如神经退行性疾病中不断堆积的异常蛋白),小胶质细胞会被“过度激活”,从“保护者”变成“破坏者”——过量的炎症因子会损伤健康的神经细胞,破坏突触(神经细胞间传递信号的“桥梁”),甚至加速异常蛋白的聚集和扩散,形成“炎症→损伤→更多炎症”的恶性循环。
四大神经退行性疾病:固有免疫如何“参战”?
不同的神经退行性疾病,虽然症状和受损部位不同,但都有一个共同点:异常蛋白堆积引发固有免疫激活。我们以四种常见疾病为例,看看这场“免疫战争”具体如何展开。
一. 阿尔茨海默病(AD):Aβ和tau引发的“双重夹击”
阿尔茨海默病是最常见的神经退行性疾病,患者大脑里会出现两种典型“垃圾”:
1、细胞外的Aβ斑块(由淀粉样前体蛋白异常切割产生的Aβ肽聚集形成);
2、细胞内的tau缠结(tau蛋白本是维持神经细胞骨架的“支架”,异常磷酸化后会缠成一团,破坏细胞功能)。
这两种蛋白都是强大的“DAMPs”,会激活小胶质细胞表面的多种PRRs:
1、TLR2/4(Toll样受体2/4):Aβ斑块首先“触发”这两种受体,就像按下了小胶质细胞的“激活按钮”。激活后的小胶质细胞会试图吞噬Aβ,但如果Aβ堆积速度太快,小胶质细胞会“力不从心”,反而释放炎症因子,加重周围神经损伤。研究发现,敲除TLR4基因的AD小鼠,Aβ堆积更多,认知障碍更严重——说明TLR4早期其实有保护作用,后期才会“帮倒忙”。
2、TREM2(髓系细胞触发受体2):这是小胶质细胞的“关键助手”,能识别Aβ和载脂蛋白E(ApoE,AD的重要风险因子)。TREM2激活后,会增强小胶质细胞的吞噬能力和存活能力,帮助清理Aβ。但如果TREM2发生突变(如R47H突变),会让小胶质细胞“罢工”,Aβ和tau堆积加速,患AD的风险增加3倍。
3、cGAS-STING通路:当tau蛋白进入小胶质细胞内部,会触发细胞内的“DNA雷达”——cGAS。cGAS感知到异常DNA(如受损线粒体释放的mtDNA)后,会激活STING通路,释放“干扰素”等炎症因子,进一步放大炎症反应,加速tau的扩散。
二. 帕金森病(PD):α-突触核蛋白的“连锁反应”
帕金森病的核心问题是α-突触核蛋白的异常聚集——这种蛋白本是神经细胞突触前的“助手”,帮助释放神经递质,异常后会形成“路易小体”,导致黑质区多巴胺能神经细胞死亡(多巴胺不足会引发手抖、动作迟缓)。
α-突触核蛋白也是一种强效DAMPs,主要激活两种PRR相关通路:
1、TLR2/4(Toll样受体2/4):α-突触核蛋白的寡聚体(聚集的中间形态)会结合小胶质细胞的TLR2/4,激活后释放炎症因子,吸引更多小胶质细胞聚集到受损区域。研究发现,敲除TLR2基因的PD小鼠,α-突触核蛋白的扩散速度减慢,多巴胺能神经细胞死亡减少。
2、NLRP3炎症小体:这是细胞内的“炎症开关”。当α-突触核蛋白被小胶质细胞吞噬后,如果无法及时降解,会破坏溶酶体(细胞的“垃圾桶”),释放出的有害物质会激活NLRP3。激活后的NLRP3会“切开”前体炎症因子(如pro-IL-1β),产生有活性的IL-1β,引发强烈的炎症反应,甚至导致小胶质细胞“炎症性死亡”(焦亡),进一步释放更多危险信号。
更有趣的是,帕金森病的“异常信号”可能最早不是来自大脑——研究发现,α-突触核蛋白的聚集可能先出现在肠道的迷走神经或鼻腔的嗅觉系统,再通过神经通路扩散到大脑。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很多PD患者早期会出现“嗅觉减退”“便秘”等非运动症状——这些部位的固有免疫激活,可能是疾病的“早期预警”。
三. 肌萎缩侧索硬化症(ALS):TDP-43激活的“炎症陷阱”
ALS(俗称“渐冻症”)的特征是上下运动神经元逐渐死亡,患者最终会因呼吸肌麻痹而失去生命。约90%的ALS患者中,会出现TDP-43蛋白的异常——这种蛋白本是帮助处理RNA的“助手”,异常后会在神经细胞内形成聚集物,无法发挥正常功能。
TDP-43的聚集会激活两种关键的固有免疫通路:
1、NLRP3炎症小体:TDP-43的聚集物会干扰细胞内的“垃圾处理系统”(自噬),导致受损蛋白和线粒体堆积,进而激活NLRP3,释放IL-1β等炎症因子,损伤运动神经元。
2、cGAS-STING通路:TDP-43异常还会导致细胞内DNA损伤(如双链断裂),释放出的异常DNA会被cGAS识别,激活STING通路,触发“干扰素反应”——虽然干扰素本是对抗病毒的“武器”,但过度激活会加重神经炎症,加速运动神经元死亡。
此外,ALS的遗传因素也与固有免疫密切相关:约3%的家族性ALS患者存在TBK1基因突变,而TBK1是STING通路的关键“开关”,突变后会导致STING通路失控,炎症反应加剧。
四. 额颞叶痴呆(FTD):多样“危险信号”的“免疫混战”
FTD是早发性痴呆的第二大原因,主要影响额叶和颞叶,患者会出现行为异常、语言障碍等症状。FTD的病因更复杂,涉及多种异常蛋白和遗传突变,但固有免疫激活仍是核心机制:
1、tau蛋白聚集:部分FTD患者(如Pick病)会出现tau蛋白异常聚集,激活的通路与阿尔茨海默病类似——TLR2/4、NLRP3和cGAS-STING,导致小胶质细胞过度激活,加重神经损伤。
2、C9orf72突变:约40%的家族性FTD患者存在C9orf72基因的六核苷酸重复突变,这种突变会产生“二肽重复蛋白(DPRs)”。DPRs会被小胶质细胞的PRRs识别,激活NLRP3炎症小体,同时还会干扰STING的降解,导致STING通路持续激活,引发“干扰素风暴”。
3、TREM2突变:与阿尔茨海默病类似,TREM2基因突变也会增加FTD的风险——突变后的TREM2无法帮助小胶质细胞吞噬异常蛋白,反而会加重炎症反应,加速病情进展。
固有免疫的“双刃剑”:保护还是破坏?
从上面的案例可以看出,固有免疫在神经退行性疾病中扮演着“双刃剑”的角色:
早期:保护者当大脑出现少量异常蛋白或受损细胞时,小胶质细胞会被适度激活,通过PRRs识别DAMPs,然后:①吞噬并降解异常蛋白(如Aβ、α-突触核蛋白);②清除坏死细胞,释放营养因子(如BDNF),帮助神经修复;③限制异常蛋白的扩散,防止损伤扩大。这时候的固有免疫,是大脑的“守护者”。
后期:破坏者如果“危险信号”持续存在(如异常蛋白不断堆积、遗传缺陷导致蛋白清除障碍),小胶质细胞会被“过度激活”:①释放大量炎症因子(IL-1β、TNF-α),形成“炎症风暴”,损伤健康的神经细胞和突触;②激活的炎症通路会加速异常蛋白的聚集和扩散(如ASC斑点会“交叉播种”Aβ聚集);③过度激活还会导致小胶质细胞自身功能衰竭甚至死亡,失去“清理能力”,进一步加剧大脑损伤。这时候的固有免疫,反而成了疾病的“推手”。
从机制到治疗:靶向固有免疫的新希望
既然固有免疫是神经退行性疾病的“关键推手”,那么调节固有免疫,就成了治疗这些疾病的新方向。目前,科学家们已经在探索多种策略:
1、“校准”PRRs:让“哨兵”恢复理性比如针对TREM2受体的抗体:TREM2是小胶质细胞的“保护开关”,激活TREM2可以增强小胶质细胞吞噬异常蛋白的能力,同时减少过度炎症。目前,针对TREM2的抗体已进入阿尔茨海默病的Ⅱ期临床试验,有望成为延缓病情的新疗法。
2、抑制“炎症开关”:阻断NLRP3炎症小体NLRP3是多种神经退行性疾病的“共同靶点”,抑制它可以减少IL-1β等炎症因子的释放。美国Ventyx生物科学公司的口服NLRP3抑制剂VTX3232在帕金森病2a期试验中显示,能使脑脊液和血浆中的IL-1β水平降低至接近正常水平,同时改善患者运动与非运动症状,目前已计划开展更大规模的安慰剂对照试验。
3、调节cGAS-STING通路:避免“干扰素风暴”针对cGAS或STING的抑制剂,可以阻断异常DNA引发的过度炎症反应。在阿尔茨海默病、ALS的动物模型中,抑制STING已被证明能减少神经损伤,改善认知或运动功能。
4、早期干预:抓住“保护窗口”研究发现,固有免疫的异常激活早在神经退行性疾病的“临床前期”(如阿尔茨海默病出现记忆力下降前20-30年)就已开始。例如,脑老化过程中固有免疫基因的广泛激活会增加神经退行性疾病风险,而通过生物标志物(如脑脊液中的sTREM2、血液中的炎症因子)早期发现异常并干预,可能比晚期治疗更有效。2025年阿尔茨海默病协会国际会议(AAIC)公布的小分子药物MW189,就能通过选择性调节胶质细胞信号通路恢复免疫稳态,在临床前研究中展现出长期疗效。
重新认识“炎症”——神经保护的新突破口
过去,我们总把神经退行性疾病看作“神经细胞的缓慢死亡”,却忽略了免疫系统在其中的关键作用。如今,随着对固有免疫机制的深入理解,我们逐渐意识到:这场发生在大脑里的“免疫战争”,不是简单的“好”与“坏”,而是“平衡”与“失衡”的较量。
未来,随着更多靶向固有免疫的疗法进入临床,我们或许能从“被动应对症状”转向“主动调节免疫平衡”,为阿尔茨海默病、帕金森病等“不治之症”带来新的希望。而对于普通人来说,理解固有免疫的重要性,也能让我们更关注“大脑健康”——毕竟,维护好身体的“第一道防线”,就是在守护大脑的“精密城堡”。
参考文献:
BennettML,BennettFC.Theinfluenceofenvironmentandoriginonbrainresidentmacrophagesandimplicationsfortherapy.Nat.Neurosci.,2020,23:157–166.
HeneekaMT,KummerMP,LatzE.Innateimmuneactivationinneurodegenerativedisease.Nat.Rev.Immunol.,2014,14:463–477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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